孙桂芝:中西并重,古为今用,从疡治癌
孙桂芝(1937—),女,山东淄博人。1964年毕业于山东医学院,比业后任病理学教学及法医,对病理学和解剖学十分熟悉。1971年奉调中国中医研究院广安门医院随老一辈治肿瘤专家余清、段凤舞、张代钊等学习,翌年参加全国第二届西医离职学习中医班。历任该院副主任、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央保健局会诊专家,国院癌症康复会理事,中国癌症康复会顾问,并主持“六五”“七五”“八五”中医肿瘤攻关课题及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等研究课题,获国家级、部级、院级科研成果奖16项。曾著《觉肿瘤诊治指南》《孙桂芝实用中医肿瘤学》《孙桂芝辨治十五种恶性肿瘤临床实录》等专著,培养硕、博士36名,博士后10名,应用中西医结合之法临证40余年,救治60万余万人次的癌症患者,为国内治癌症患者最多的专家之一。
孙师认为中医古籍所述“癥、瘕、积聚”,难以反映恶性肿瘤的生长特性,而西医学研究则表明,恶性肿瘤的所有生物学特性都取决于其生长特性,故其十分重视“辨病”,以先区分不同分化程度,不同生长特性的肿瘤病理类型,再结合中医的“辩证”,必然会明显提高疗效。另因其十分熟悉肿瘤的分化特点和生长特性,且能通过阅读X片、CT、MRI及PET-CT等明确肿瘤病灶大小、所处部位及其与周围组织的关系,以预判肿瘤转移的途径,这样即可“未病先防,已病防变”,且在用药时可减毒、增效,主张中医肿瘤科医生应了解(最好是掌握)西医对肿瘤的基本诊断知识,确为高见也。
孙师临证时,强调“辨病在先,辩证为主”指出证是疾病反映出的现象,而病是证产生的根源,两者有万缕千丝的联系,二者若能巧妙结合,给患者术后防转移、复发有极大意义。如部分病人术后临床上可无任何症状,仅用中医宏观辩证则无法处方,但要结合现代研究,可发现由于免疫功能下降,体内可能残存的肿瘤细胞会处于休眠或慢性增殖期。当增殖到一定数量或机体受外界恶性刺激时,由于内环境失衡,肿瘤细胞会再次恶性增殖。故她强调,此时应尽早采用益气养阴解毒法,通过整体辩证与微观辨病相结合,传统与现代研究相结合,促进了中医肿瘤学辩证新体系形成,并使疗效提高。
在20世纪70年代,她在临证中发现,化疗配合中药,其治则不同,疗效亦有差异,遂通过实验筛选有效方药,实验显示“脾肾方”组疗效优于“心脾方”“脾胃方”“肝胃方”组,便与余桂清主任一同拟定了“脾肾方”的组成,率先创立了以“健脾补肾法”扶正培本配合化疗治肿瘤为研究方向,奠定了该法在肿瘤治疗中的价值。她还针对胃癌不同阶段的不同表现,进行了“扶正抗癌口服液”“养胃抗瘤冲剂”等系列方药的研究,经“六五”“七五”“八五”三个五年计划及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相关课题的攻关,取得丰硕成果,现仍进行的“健脾益肾法、益气活血法对肿瘤复发转移的影响”,将从整体细胞及分子水平对其机制进行研究探索,可进一步阐释中医药在肿瘤治疗中的科学内涵,对肿瘤诊治带来极大裨益。
孙师通过认真阅读古医籍并结合长期实践,对肿瘤的病因、病机、治则、治法及药物的应用,均提出了自己的独特卓识,她认为肿瘤的发生、发展以“人身之本”——正气虚损(即正气不足或运行障碍)为条件,而以“病邪之本”——癌毒 不仅指“六气化火”的邪实,且“虚”可致“郁”,郁久亦可化火,气血津液之亏亦可致“内生五邪”(风、热、湿、燥、寒)或产生痰饮、瘀血,若长期气机郁滞均会蕴生热毒而生肿瘤。故临证亦切不可遗忘虚可致癌这一重要因素。
对肿瘤的治疗,她主张借鉴“疡科”思想,早期活血解毒、被动瘀通脉,用五味消毒饮、二妙散、蛇舌草、紫草、白及、蒲黄炭、蜂房、路路通等,并伍生黄芪托毒散邪,且常配其自创的藤虎汤(有藤梨根与虎杖组成);中期宜拔毒抗癌、去腐生肌,用自创的小胃方(即蒲黄白芷蜂房血余汤,治消化道肿瘤效佳);晚期宜补气活血、生肌收口,可学用明代外科大家陈实功的“益气养荣”之法,适当配合祛邪之品,改初、中期的“治病留人”为“治人留病”。她还根据“血为气之母”理论,认为肿瘤易腐血、败肉、伤精,且手术亦易失血、易伤阴、化疗易抑制骨髓造血,故强调当“填精以养血”“益气以生血”,故特别重视应用血肉有情之品,喜用龟甲、鳖甲、穿山甲等组成的“三甲汤”,认为龟甲、鳖甲相须为用,治食管、胃、肝、胰、肺、乳腺等肿瘤均佳,其填精生髓、养血和营、调补肝肾、滋阴潜阳之功,常明显超过植物类药。
在具体的治疗中,她提出当理顺三个层次的的脏腑之间的关系,即表(指腑)里(指脏)相应关系,经脉络属关系与生化克制关系。并注意贯通三焦水火、重视肾脏的作用(因放、化疗时易使骨髓损伤,造血功能减退;另有的癌症会骨转移引起骨质溶解使骨质疏松、骨折,均须治肾)。另擅用动物药,如用蜂房取类比象消费品肺癌、卵巢癌,尤其是以其为君药组成的小胃方治胃癌之效已为无数患者所证实;所创鸡内金、赭石、生麦芽药组,对癌症导致的消化作用减弱、呃逆、呕吐极佳;由僵蚕、鼠妇、九香虫组治肺癌或肺转移癌,可收明显软坚散结、松动癌根之功;而全蝎、蜈蚣组成的药对,常被用治脑瘤了转移瘤,指出中晚期颅内肿瘤,在辩证方中加之,可收柳暗花明之效。
在长期临证中,她对肺癌的诊治又提出一些独特卓识;①鳞癌多似肿瘤,主用苇茎汤(去桃仁防动血),若燥咳带血,用清燥救肺汤配三七、蜂房、金荞麦、蒲黄炭;②腺癌多阴虚血热,倡用百合固金汤(研究表明,该汤配NP方案治晚期非小细胞肺癌极好,并明显降低急性放射性食管炎和放射性肺炎发病率)、麦味地黄汤或知柏地黄汤等合三甲汤;③小细胞癌应防复发转移,现音嘶、吞咽哽噎、呛咳、上腔静脉阻塞综合征、霍纳综合征或脑、骨转移。当随证予木蝴蝶、蝉蜕、北豆根、桔梗、款冬花、杏仁等利咽,解毒、止咳;或骨碎补、鹿衔草、补骨脂防骨转移;或用天麻钩藤饮、杞菊地黄汤防脑转移;④对肺癌晚期血腐肉败、死肉不去、新肉难生者,常予黄芪配苏森,以增强免疫力,抑制癌细胞增殖。她还自拟一些药对或药组,配入辩证方中,如蒲黄与蜂房(带子尤好),守宫与僵蚕,旋覆花与海浮石,桔梗与款冬花,瓜萎、薤白、椒目(排除胸腔积液,合葶苈子更妙)等,常使疗效更上层楼。
由于西医认为鼻咽癌是一种有骨转移倾向的肿瘤,故孙师除用专治肿瘤的解毒药卷柏、石上柏、石胡荽(鹅不食草)外,还常酌加鹿衔草、补骨脂、骨碎补、续断、杜仲等防骨转移,重者略加荜芨、细辛、桂枝尖,甚至全蝎、蜈蚣等。其对冬凌草、重楼这组药对亦极青睐。对食管癌的治疗强调八个字:治法当“宜通宜降”用药应“柔润慎燥”。早中期最喜用“二术郁灵丹”(白术、莪术、郁金、威灵仙、石见穿,该方原为丹参,孙师易为石见穿,指出其与威灵仙相合,可减轻梗阻与压迫症状,乃治机械性吞咽困难最妙之对药),认为虽属“辨病处方”,但若在辩证基础上随证施用,定能较快缓解“噎嗝”症状,学者勿轻视之、临床中她还总结出:鳞癌以天龙配僵蚕较好,而腺癌则蜂房配生蒲黄多佳。而半枝莲、半边莲、白花蛇舌草、草河车乃治此肿瘤的常用解毒药。
鉴于甲状腺癌近年上升颇快,青中年女性多,故孙师对引病亦上下求索,终于认识到其病因与情志失伤、饮食失调或水土失宜以及体质关系密切,其病机乃肝肾阴虚为本(时兼有气虚,脏腑主要在肝,却又涉及心、脾、肺、肾),气、火、痰、瘀之实为标,并高度概括为:①肝郁化火(予丹栀逍遥散);②火郁伤阴(上方合杞菊地黄丸);③心肾两虚(天王补心丹合六味地黄丸);④气阴不足(参芪地黄汤或四君杞菊地黄丸);⑤气血两虚(归脾汤或八珍汤);⑥脾肾阳虚(实脾饮)六型辨治。并取夏枯草配浙贝母为解毒抗癌必用之药对,且常伍生龙骨、生牡蛎以收平肝潜阳、软肾散结,抑制甲状腺癌毒而大获全功。
另孙师对其他发病率或病死率不太高的肿瘤亦创了一些疗效颇佳的方剂。如治肾癌和膀胱癌的龙蛇羊泉汤(龙葵、蛇莓、蜀羊泉、海金沙等),并指出若血尿不止者,可加白茅根、大蓟、小蓟、花蕊石;小便淅沥者,加车前草、淡竹叶;小腹坠痛者,加小茴香、乌药、橘核、荔枝核;络阻疼痛者,加全蝎、九香虫、延胡索。笔者仿之治一例膀胱癌的出租车使其多年排尿畅、少腹坠痛之苦在较短时间内缓解,足以证实其经验不廖也。
【医案】直肠癌术后肝、肺转移。支女,68岁,某石油公司员工。2003年10月8日初诊。直肠癌术后近1年,发现肝转移,3.0cm×3.0cm,γ刀治疗后,胃脘不适,纳后痛,舌红肝,苔少黄,脉沉细。白芍、鸡内金、生麦芽、白花蛇舌草、半枝莲,黄芪、太子参、白术、茯苓、凌霄花、藤梨根、何首乌,生蒲黄(包煎)、白芷、血余炭、枳壳、九香虫、川断、炙甘草,炮山甲,蜂房,14剂。1剂药煎汁400~500ml,每次服用量100~125ml,早晚各1次。
按:肠癌肝转移,病变仍在消化系统内,故以黄昏建中汤加四君子、何首乌、川断健脾益气,养血补肾;生蒲黄、白芷、露蜂房、血余炭解毒抗癌,祛瘀生新;九香虫、凌霄花、炒枳壳、藤利根、白花蛇舌草、半枝莲疏肝利胆,解毒抗癌;炮山甲软坚散结;鸡内金、生麦芽调和胃气。
2004年3月18日二诊:直肠癌术后,肝转移5个月,γ刀治后,病灶缩小到1.1cm。有时骶尾部疼痛,大便不成形,舌红、苔少,脉沉细。白花蛇舌草、生麦芽,太子参、白术、茯苓、白芍、红藤、桑寄生、川断、凌霄花、藤梨根、半枝莲,诃子肉12g,炒槐花、地榆炭、金樱子、生甘草,炮山甲,14剂。煎服法同前。
按:骶尾部疼痛,大便不成形,可能与术后吻合粘连及性炎症有关,故用四君子加抓获、诃子肉、金樱子等健脾养血、益肾涩肠,加红藤、槐花、地榆炭等消肿止痛;桑寄生、川断益肾健腰。
此后以健脾益气、养血髓等法调治2年余,于2006年9月发现肺转移,随即行肺转移灶切除。
2006年12月18日第十二诊:直肠癌术后4年,肝转移3年,肺转移术后2个月余。一般情况可,舌红、苔少,脉沉细。金荞麦、蛇舌草、生麦芽各,太子参、白术、茯苓、凌霄花、枸杞子、女贞子、藤梨根、草河车、生薏 苡仁、枇杷叶、猪苓,砂仁、浙贝母、木香、鳖甲、炙甘草,鼠妇,14剂。煎服法同前。
按:术后调治,仍以益气养血、填精生髓为大法,太子参、炒白术、茯苓、砂仁、木香、枸杞子、女贞子等健脾益肾、养血生贿。余药辅以解毒抗癌。
此后再按健脾益气、补肺滋肾、填精养血、扶正解毒之法调治5年余。
2012年3月28晶前来第二十二诊:直肠癌术后9年余,肝转移8年余,γ刀治后;肺转移术后5年余,复查。症见脑鸣,苔薄白,脉沉细:黄芪、土茯苓、炒枣仁、炒柏子仁、鹿角霜,太子参、白术、当归、浙贝母、莲须、藤梨根、虎杖、草河车、鳖甲,远志、木香、龙眼肉、生蒲黄(包煎)、川贝母、僵蚕,生甘草,炮山甲,九香虫,蜂房。14剂。煎服法同前。
按大便时干时稀,眠差而入睡难,是气阴两亏之证,故以归脾汤化裁。夜尿频,肾气虚,故加鹿角霜、莲须等益肾缩尿;蒲 黄、露蜂房、藤梨根、虎杖、草河车解毒抗癌;浙贝母、川贝母、炮山甲、鳖甲、龟甲化痰止咳,软坚散结;九香虫、地龙、僵蚕、三七通络搜毒;生甘草调和诸药。该患者先后出现肝、肺转移,但经γ刀治疗全手术切除配合中药调理,病情稳定5年余。可见中药调理在配合西药治疗中发挥的独特作用。